那笑意却似比寒冬的霜雪更要凉上几分。
其实,他自己早已猜测到了吧。
从顾维生那回答的口吻之中,从他,不肯多提傅胭更多的态度之中。
但他潜意识中,却又不相信,不相信她对他这个人,会否定到这般地步。
不相信,有那么一天,她也会用这样沉稳冰冷的声音,缓缓的对世人说,希望他能受到法律的制裁。
该是有多恨?
才能对同床共枕过的男人,曾经亲密过无数次的男人,说出这样冷漠的话语?
容承僅想,他终是该醒悟了吧。
一直以来,由他紧紧握着的那一只手,是不是,终究也该放开了?
这个念头,真的从未曾浮现在心头过,这是第一次。
他不怕她不爱他,也不怕她的心里装着别人。
可他也有他的骄傲,他唯独不能接受,她的内心深处,真的把他想成这样无耻的人,真的厌恶他。
那就这样吧。
容承僅望着寂寂的夜色,眸色许久未动,身上那些已然痊愈的伤口,忽然之间又隐隐作痛起来。
在那噩梦一样的濒死关头,他忘记了他是凭借怎样的意志力支撑下来的,可他记得,在无数次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她。
想起那一晚在车厢中,他的手掌心里攥着她的头发,那一把水滑微凉的发丝就缠绕在他的手指间,她低头,看着他的轻轻一笑。
他总会想起,像是上瘾了一样,那个画面不断的在脑海里浮现。
他捱过了死神的威胁,经受了最信任的人的背叛,身在炼狱,或许随时都能丢掉这一条命,那时候,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想以后,但却总是想着她。
如果他真的死了,她该怎么办,在这世上,她失去了最亲的人,他从来想给她的,都是那个最坚实温暖的怀抱。
他也从不曾忘却,在当初说服傅睿明,要他点头同意自己娶她的时候,他说的那句话。
他不会轻易许诺,可一旦许了,就是一辈子。
他活了近三十二年,在有记忆的岁月里,他确实从未曾对人失言过。
但这一次,他或许该明白,这一份诺言,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傅胭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面,容承僅就站在她的对面,隔着不算远的一段距离,却没有靠近。
她隐约有些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她向他走去,想要分辨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
可她只是动了一步,耳边忽然是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她在梦中吓坏了,尖叫着捂住了耳朵,死死闭了眼睛。
许久,爆炸声平息下来,她惶然的睁开眼,他却已经不见了。
她叫着他的名字,连声唤着,穿过那些刺鼻的烟雾拼命的向前跑。
她终于看到了他,倒在废墟之中,身体四分五裂。
“容承僅——”
她嘶哑喊着他的名字,浑身湿透着从噩梦中惊醒。
傅胭坐在床上,冷汗湿透了身上薄薄的睡衣,她剧烈的喘息着,梦中那一幕,却仍在眼前不断的浮现。
快两个月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她这个梦,是不是预兆?
傅胭一时之间,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成了一片空白。
说起来,他离开这段时间,她从未曾想过他在卡特尔会出事。
一则,他在她心里,到底还是有手段有能力的男人,二则,或许她潜意识中,刻意的让自己不曾去想起他这个人罢了。
傅胭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做这个梦,更不知道,她怎么会在梦到他死了的时候,做出那样的反应。
她明明一丁点都不同情他,甚至,在出了这样的丑闻的时候,她恨不得他受到他应有的惩罚,用那些未成年小姑娘的血泪赚的钱,他真的用的安心吗?
转而又想到他去卡特尔的目的,她对他行踪关注的心思,就更淡了几分。
傅胭甚至在那个夜里心灰意冷的想过,还有什么,还有谁,能重过利益在容承僅心里的位子呢?
她从来都知道的,他们只是两路人,她永远都没办法理解他的世界。
就像他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喜欢的人会是秦钰,而不是他。
傅胭将自己的思路一点一点的理清楚,这一段时间,除了方晴秦钰他们,其他人她一概都没有见。
她未曾跟着去落井下石,公然的把自己早已要和他离婚的事情和盘托出,她也未曾和任何人提起薛莞和那个孩子——
她知道的,这样的关头,薛莞和孩子的事情被捅出去,不期然,又是一场风波。
夫妻一场,她自认,她已经仁至义尽。
傅胭深深吸了一口气,夜色漫长,却是再也没了睡意。
她干脆起身下床,打开了窗子。
夜风把园子里怡人的花香送到她鼻端,傅胭觉得自己那一颗跳动的实在有些剧烈的心脏,就这样渐渐的平复下来。
要离开了,她不知道这离开只是暂时,还是永远。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伴着她长大,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些事,她从未曾想过要离开她的家。
傅胭心里舍不得,住在这里,就好像爸妈还在一样。
远渡重洋去了异国他乡,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漂着,就像是浮萍一般,再没了着落。
可她终究还是要离开。
带着肚子里这个孩子,这个她从未想过他会出现,却义无反顾留下来的那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她和容承僅的孩子,想一想,真觉得这个世上的事处处都充满了未知性。
就在刚认识他的时候,她怎会想过,会有今日?
“承僅,你打算怎么办?”
容家如今被容承琛捏在掌心,这还好说,唯一让容承僅在意的是,容老爷子此时的安危。
他倒是不蠢,知道怎么拿捏他的软肋,容老爷子和他感情亲厚,他又怎么会让老父置身于险境呢。
“让他就先蹦跶着吧。”
容承僅抽了一口烟,消瘦了许多越发显得线条冷硬的那一张脸,半边沐浴在月色之中,浓深的阴影遮住他眼底的所有情绪,顾维生看了方靖之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以为容家这艘船,谁都能掌控得住?”容承僅轻缓的笑出来:“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他们不碰的头破血流,以后还是没完没了的争斗,他容承琛若有真本事,那我就把容家拱手让给他,可他若是没那个能耐,容家早晚还得到我手中,所以我急什么。”
“承僅,怕只怕别人狗急跳墙……”
顾维生不无担忧,到了嘴的肥肉谁肯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