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山头,一片暗绿,连绵不断。向阳的山涧,几朵粉嫩的桃花在深绿的画纸上强势印上一份春意。村庄底下的一块秧苗田里,禾苗们冲破地衣,向天空展示自己嫩绿的新衣。一条缀满五彩缤纷的绿毯,沿着田埂、溪边一路铺设过来。几米开外的地方,蒲公英正在骄傲地展示自己的黄裙子。只有溪边的几颗小树,失去了漂亮的绿裙,撒下片片鹅黄的嫩芽,在清风中羞涩地舞动着纤细的嫩绿细叶。
殷祖荣走到小溪的横湾口旁边,脱下鞋袜,趟水走到水波不兴的一片灌木丛下面,用脚胡乱踩了几下。然后,弯腰把长柄竹筐递到水草下面,斜口向下走了四五米。一抬手,几条小鱼努力挣扎着跳出竹筐,重获自由。
“真的有鱼!舅舅,原来这样也能抓到鱼呀。”文岚蹲在脸盆旁边,看得那叫一个目不转睛。
殷祖荣提着竹筐走了过来,舀了一点水,捡起竹筐里面的鱼虾全部扔了进去。
“噗通”一声,一条小鱼用力一甩尾,努力逃生,没想到却一下子跳到了文岚脚下的石板上。
“哈哈,抓住了,这叫在劫难逃。”文岚双手一摁,把那条小鱼再次逮捕归案。
殷祖荣重返战场,关博睿又提着囚犯,走了过来。
大手小手在竹筐里面一通忙碌,脸盆里面已经住满了俘虏。
那头,殷祖荣大脚在水草上下一阵踩踏,轻轻一拉竹筐,又是收获满满。
文岚看得甚是心动,脱了鞋子,跃跃欲试。
脚还没有沾到水,便被关博睿一把提溜上了岸:“水还很冷,你别下来。再说,水下石头滑溜得很,水草底下还藏着水蛇,万一被咬一口,你可别哭。”
“什么,居然还有蛇?”孤陋寡闻的文岚,刚好看到水面什么东西滑过,立刻被吓得小脸煞白。
“别怕,那是虫,不是蛇。”旁边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
“酒坛子,你不在家里准备吃饭,怎么跑到我们这来啦。”殷祖荣提着竹筐,把里面的鱼虾倾倒了出来。
“因为怕你们有好事就把我们给忘了,所以我只能没事多跑几趟了。”绰号酒坛子的谭队长把手上的竹杠递给了文岚,“他们在这捞小鱼小虾,你要不要去钓螃蟹呀。这里绑了螺肉,你把它往桥底下往靠岸边这种石头缝下伸进去,一感到有东西往下拉,你就抬竹竿,十有八九能钓到螃蟹上来。让这个小哥哥带你前面钓螃蟹,好不好?”
文岚有点心动,眼睛瞟向关博睿,却见舅舅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你,伯伯。哥哥,我们去哪里钓螃蟹呀?”
文岚跟着男孩往前走,在另外一段溪水边钓螃蟹,却一心两用,伸长了耳朵听那边的动静。
几句藏在嬉笑怒骂下的亲昵过后,大人那边终于谈起了正事。
“黑子,刚好省城的客人也在,我想说能不能让你妻妹到我们村教大家绣你们发明的那种手鞠球?”谭队长接过关博睿手里的活计,跟殷祖荣分头把鱼虾往中间赶。
殷祖荣把竹筐提出水面:“只要你们村里那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女孩子也过来读书,佩芳自然一视同仁,一样悉心教导的。”
“嗨,你怎么年年都提这事呀,又不是我家的孩子,我总不能逼着人家送孩子来上学吧。再说,十来岁的大姑娘家里地里两手抓,还能帮忙照顾老人孩子,谁家也不会舍弃那些工分送女孩子过来上学的。那些六七岁的孩子,我都做通工作能送过来读书都送过来。”谭队长手里的竹筐被拽出水面,水声哗哗一片。
“你们村也分了竹器任务给你们,一年下来也应该攒了不少钱,你怎么还这么急呀?你消息那么灵通,自然应该知道这鞠球手工虽然值钱,但费工夫得很,而且不是个个人都能学得会的。”
殷祖荣把竹筐提到脸盆上方,用力拍打了几下筐底,把鱼虾全部震落下来,最后伸手捡出几条小鱼:“你这急匆匆地赶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正常来说,按照你的性子也应该是私下找我们商量才对。我们两个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有什么事,你直说吧。”
“嗨,去年上面就说了年份不好,今年可能雨水还会继续减少,让大家多种些抗旱粮食,公社领导让我们把山上改种红薯和高粱。去年还特别调了一批水泥过来,说是让大家修窖,冬天的时候把村庄附近的雪全部扫进去,万一真的大旱再抽水救命。”说着,谭队长用力地拍打着竹筐,把鱼虾都震晕了过去。
“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去年工程队过来指导工作的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也看到了,今年这溪水还不到往年一半高。因为开春之后一直没有下雨,我们的秧田育了苗,也不敢种。”殷祖荣一把扯下挂在筐边的水草,远远地扔到小溪另一头。
“不仅是湖南、江西一带今年明显干旱,就算是广东那边也一样。从62年之后就一直少雨,香港那边更加严重,听说去年香港所有水塘里存水只够喝43天,连基本生活都成问题。广东省政府为了提供香港居民用水,连农田灌溉保障都放弃了,从深圳水库额外调水给香港。总理去年12月出访非洲时,专门到了引水工程部,特别批示要广东这边全力支持香港,工程费用由国家负责。即便增加了供水,香港那边依然每天只能供水4个小时,政府方面还专门派轮船到珠江口免费运水。这两年,为了喝水问题,整个南边都忙翻了,铁道部专门调配车皮运输供水工程的设备,上万人在深圳那边忙碌。”
说起这事,关博睿可是了如指掌。
这几年每年冬闲时分,南方数省就在一直重修水库,增加储水量。可香港百年的找水蓄水经验,很明确地告诉大家,单纯的地面水库蓄水效果不佳。蒸腾作用下,再多的水库水也会消耗殆尽。
这种情况下,改变广大农村水利设施,在科学指引下挖掘抗旱井,可能是效果最好的方法。
可惜,挖井也好,引流也罢,都是极为专精的项目,需要大量专业人才,难解燃眉之急。
文岚想起以前看过的书上有记载华国西部修建储雪深井,留下冬天的积雪,解夏天的干渴之苦。即便日后这些滘井不再用来蓄水,也可以该做其他用途。当然,最大的问题就是水泥不足,耗资巨大。
设想提交上去之后,国家召集专家学者予以论证,改进方案后,逐步在南方试行。
为此,文岚、金老爷子及身在香港的金氏家族、关家兄妹的亲属再次捐赠了大量的物质。
借修建华清园的名义,文岚更是大量购入水泥,借如意门之便源源不断运入华国境内。
喝水问题事关重大,可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些人心存侥幸,这不,谭队长就苦着脸说:“这事的重要程度,我们心里都有数,可还是有些人贪图小便宜,借口祖祖辈辈都这样活下来的,私下克扣工程水泥回去修屋去了。我也是见今年雨水少,前天就去雪井那边,逐个打开来看看里面的情况。水也没想到,我这一检查,才发现二组修的那两个深井居然都漏了,现在里面只有不到一半的雪水。”
殷祖荣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整个脸都跌了下来:“我们村近水,都担心今年的饮水问题。你们村二组住得高,离水源远,居然还敢这么乱来?没水喝,可是会死人的,更别提山上那些地了。”
“所以,我想趁现在还能救,赶紧凑钱买水泥买缸,尽力补救一下。”谭队长的眼睛里全身红丝,整个人疲惫不堪,“我们村干部合计了一下,全村上下能够抽出来320元。这点钱,根本就做不了什么,更别说还得请师傅、买水泥什么的。所以,我听说你们那个手鞠球赚钱,就想着能不能找关科长通融一下,借一笔钱,以后再用手鞠球来抵债。”
“人家是国家的人,那么多钱,肯定得走流程。一套流程下去,几个月就过去。他们那边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殷祖荣也替老伙计们发愁,皱着眉头,站在水里,就要掏纸烟。
关博睿看着远处村庄袅袅升起的炊烟,拍板道:“这事,我来办。我找人给你们买水泥,你们自己请师傅,一个星期内水泥到位。”
“真的?那太谢谢你了!”殷祖荣和谭队长大喜过望,紧紧握着关博睿的手,舍不得松开。
☆、加仓添廪
小鸟啾啾鸣杨催柳,溪水潺潺一路向东,入目之处一片春意盎然,让人的心情不由地舒爽起来。
文岚提溜着两只用水草绑起来的小螃蟹,一摇一晃的,跟着谭小哥慢慢往村小学走。
即便是60年代,村里的孩子似乎还跟城里的孩子有点不一样,明明是一片野草地,谭小哥却总能挖掘到一些文岚意想不到的收获。他不时跳下田埂,摘来几颗红色的小野果。或者攀上山边,摘来几泛白的嫩叶,或者一朵鲜花。
文岚尝着淡淡牛奶香的野果,跟谭小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耐心答复他那试图探知外面世界的千奇百怪的问题。
关博睿为了减少二手烟对孩子们的影响,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跟殷祖荣他们聊起了村里的事情。
在溪边,时走时停的文岚,听着春风捎来的只言片语。
“……去年的粮都没敢怎么吃,就防着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