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即本想拒绝,可对上义兄那通红的双眼,溅了血的盔甲,下意识地就把拒绝的话收了回去,只说要问问父母。
李附领兵入城,自然不能在沈家逗留太久,他最后并未得到回答便匆匆进了宫。
后来沈母听得女儿的回话,觉得极不妥当,待得京中形势稍定,忙带着沈念禾一起去了凤翔,自此便在外南北奔波,极少再回京城。
其时天下初定,乱象频发,李附忙于平乱,虽然一直使人催问,可一时之间,也抽不出时间来。
再到后来,李父称帝论功行赏,赐从龙者金银宅邸、官高厚禄,因下头有人觉得分配不公,由此引发许多动荡来,还将沈家拉下了水。
有人弹劾说当年李家起事时,沈家出献金银,不单给了李家,另还给了其余许多各地割据,其实生有二心云云,又不知哪里寻出许多人证物证,构陷沈家曾经与人合谋,致使李家幺子阵前失手,留下残疾。
偏生当此之时,沈母、沈父先后大病,幸而沈母临终前做好了各色安排,洗清身上冤屈,不过为防剩下的一双儿女被人谋害,索性倾家出献。
再到后来,沈念禾应诏携弟回京,却在半路上遇到了那穿心一箭……
直到现下她依旧不清楚那一箭究竟是谁人指使,而此时早已改朝换代,多半那主谋者的后人骨头都已经腐朽,追究此事,也再无意义。
可此时此刻,伸手摸着胸腔持续有力的心跳,沈念禾却越发清醒过来。
往事不可追,今时亦不可留。
为今最要紧的,是过好眼下的日子。
她喜欢裴三哥吗?
沈念禾扪心自问,觉得自己是喜欢的,至于那喜欢有多深,又是怎样的喜欢,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可裴三哥喜欢她吗?
裴继安一向内敛,她来了半年有余,对方对自己虽然体贴,可两人相处,并无半点逾距,也无过分亲近。
沈念禾自觉不是驽钝之人,而爱恨之事,从来难以掩饰。
便似前世义兄李附对她别有心思,两人相处时,他无论眼神还是动作,都不能作假。
可她同那裴三哥在一处,除却今日骤然表白,从前却极少察觉到对方的想法。
他的变化如此之快,其中没有半点征兆,甚至也没有理由,自己早间被人拦在库房里,他午间知道之后,就开始连发质问,等到回了家,又说什么“喜欢”“一见钟情”之语。
然而这是真的喜欢吗?
还是又同自己初来乍到时那一次一般,只为了给她一个遮风庇护之处,是以即便有违本意,也要这般言语?
要知道,他有前科的,说的话、做的事,都不能全信,自己还是要再等一等,看一看,不能做了坏事而不自知。
她拿定了主意,心中顿时落定,再不像原本那般犹豫不安。
***
沈念禾的心一路上都悬着,回到家,又被裴继安漠然以对,方才在饭桌上几乎没吃几口饭,此时终于想得清楚,等到回过神来,顿时觉得腹中一阵饥饿,正要起身出门,一时却见裴继安推门而入,重新端得一盏鸡汤进来,给她放在桌上,温声道:“婶娘叫我喊你去吃果子,我想你饿了半日,还是喝了汤再说。”
一面说,一面把那汤碗的盖子揭开。
闻着这鸡汤的香气,沈念禾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天大地大,不如吃饭最大。
她取了汤匙去喝汤,又在里头捞肉同菇菌吃,因那汤烫,肚子又饿,实在有些着急。
裴继安便择了边上一张椅子,挨得近了些看她喝汤,又问道:“饿不饿的?灶上还有热饭,另有几样菜肉,我给你另做个汤杂饭吃?”
这样体贴的行事同话语,同他从前并无什么两样,可语气却浑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又轻又柔,其中含着笑意,甚至看过来的眼神也专注极了。
他的眼睛仿佛能说话一般,每一眼都仿佛在催她,好像在说:快答应,我想给你做吃的。
沈念禾好容易才把持住自己,摇头道:“三哥忙了一日,不要弄得这样麻烦了。”
裴继安登时一脸失望,轻声道:“其实不麻烦的,饭是现成的,汤也有了,我只怕你晚上吃得少,半夜胃里空着,怕是要不舒服。”
他一向极少喜怒形于色,此时样样神情挂在脸上,大异从前。
沈念禾心中疑窦更深。
裴继安却不知自己一番剖白虽然得了些效果,然则因与平日相比,变化太大,反而引起了沈念禾的警惕。他先前已经说过不会催问,此时也不逼着沈念禾作答,更不去追问“喜欢不喜欢”这样的蠢话,而是把那汤碗一收,道:“你早些休息,莫要累着了——明日拿鸡汤给你下个细面吃。”
一面说着,已是退了出去。
他一出门,面上那温柔的神色就收了起来,端着碗在原地站了片刻,脸色着实不太好看。
原本还以为没什么,此时再看,形势却有些不妙。
他今日言行,其实俱是出于冲动。
前几日因坝上有事,他晚了许多才回小公厅,正要去寻那沈妹妹一同回府,不想隔着门,却听得里头一个县学的学生拿了术式去问话,两人俱是十分用心,为了解一个数,反复核算,彼此分工,看起来默契十足。
他这一向时常看到那个县学生围着沈念禾打转,几乎日日都会寻三五个问题来问,偏那些个问题俱是有关堤坝、圩田事,他二人所说,也少有私事,多是公事,可裴继安在边上听着,仍旧有一点不舒服。
而隔日打听之后,知道那学生之所以能天天都过来,是因为他设法抢了全组的对接事宜之后——这本来应当另一个人的差事——裴继安仿佛吞了苍蝇一般,全身哪哪都不自在。
他气得不行,当时就恨不得揪着那人的后颈给扔出去,此时回得来,又见得对方在里头缠着沈念禾不放,好险就生出了把人给撵走的心思。
不过毕竟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裴继安一向公是公、私是私,知道不能因为私人情绪影响了公差。
可他这一处好容易平静下来,到得后一日,却听得那人旁敲侧击同赵账房打听沈念禾的亲事。
怎么什么人都敢有这等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