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棍棒就要击中霍衙役的后脑,将他打得脑浆迸裂,从旁边突然伸出一根棍棒,挡住这致命的一击。
赵里长被这一挡震得全身一麻,手里的半截棍棒脱手飞出老远,他自己也倒退两步,扑地一声坐倒在地,然后就如泥雕木塑般地呆在了那里:他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他怎么会那么做?
霍衙役死里逃生,颤抖着睁眼一看,却见柴绍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面前,对上他的目光,还笑微微地挑了挑眉:“怎么?没瞧见是我救了你一命么?”
霍衙役心里隐隐意识到了一点什么,张开嘴,却只发出了嗬嗬的喘息之声——他身上各处,尤其是手脚断骨处的剧痛,在这一瞬间又重新席卷而来,痛得他脸色惨白,全身发抖,恨不得再次昏过去才好。
柴绍也没理他,只抬头瞧着赵家村的众人道:“你们都瞧见没有,今日是这霍衙役和赵里长一道喝酒,酒后互殴,赵里长狂性大发,打断了霍衙役的手脚。是我偶然路过,才制止住他们。你们可都记住我的话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那严老六皱眉道:“那我呢?”
柴绍笑道:“此事与你何干?难不成你想跟着我去县衙作证?”
严老六瞪大了眼睛,一指赵阿媪的尸体:“那这事怎么说?”
柴绍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她?她是来看热闹的,结果平地里摔了一跤,后脑恰好磕在了一块石头上,自己把自己给摔死了,与你们都毫无关系,此事你们都是亲眼看见的,绝不会看错,也绝不会记错,对不对?”
若说之前众人还有些犹豫,此时听到这话,顿时各个都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就是如此,她是自己摔死的,我等都记住了,日后绝不会说错一个字!”只有严老六忍不住又问了句:“那我呢?”
柴绍不耐烦道:“都说了她是自己摔死的,你还想问什么?自个儿的老娘自个儿养去,难不成还非要赖给我们养?”
严老六原本一直傲然而立,满脸桀骜,此时神色才变成了茫然无措。他突然一言不发地跪了下来,向着柴绍和凌云的方向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
赵里长却是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敢情所有的人都没事了,只有他要背上打断官差手脚的罪名?抬头看着柴绍,他有心抗议,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柴绍从腰上的荷囊里拿出一块腰牌,在他眼前晃了晃,“认得这是什么吗?”
赵里长瞧着上头的“卫”字,心知大概是极重要极尊贵的物件,却实在认不出到底是什么。倒是躺在地上的霍衙役一眼瞧见,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这才不确信地问道:“这是三卫的腰牌?”
柴绍点了点头:“正是,我乃亲卫统领柴绍,此次专程送弟弟妹妹来鄠县收这庄子,没想到却瞧见了这般不成体统的事情,里长衙役酒后互殴,还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也只能带着你们两个去找你们鄠县县令问上一问,他是怎么选的里长,怎么选的衙役!”
皇帝身边的亲卫?霍衙役到底在京畿当差多年,知道亲卫是三卫里地位最高的一卫,人人都是高官之后,何况是亲卫里的统领?这原是县令都轻易巴结不上的大人物,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难不成还能跟县令分辨说,其实他是想弄死个孤寡老妇,结果被这位亲卫的妹妹给打断了腿?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不但白挨了一顿毒打,手脚皆断,终身残疾,也断然无法再保住衙役的差事了,日后还不知会落到怎样的悲惨地步……说到底,这都怪赵里长,一切都是他的主意,刚才他还想杀了自己!好在这次他也逃不掉殴打官差,致人残疾的罪名,自己绝不会放过他,定要让他发落到比自己日后境遇更惨上十倍的地方去!
想到这里,他不由狠狠地盯住了赵里长,眼里恨不得飞出千万支毒箭来,将他扎个万箭穿心。
赵里长也听过亲卫的名头,似乎里头各个都是大人物,再看到霍衙役的反应,心头更是明白了几分。呆了一下之后,他猛地回过神来,几步爬到柴绍脚下,磕头不止:“这位郎君,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愿奉上全部子女家财,日后做牛做马,报答郎君的大恩。”
柴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冷笑道:“做牛做马?你想得倒美,我家鸡犬也比你们干净些!你若不愿意,那也容易,我便跟县令实话实说,是你谋害人命在前,事发后还要对霍衙役杀人灭口,这样如何?”
他身后的村民听到这里,各个都变了脸色,忙都叫道:“里长,里长你就认了吧。”“正是,正是,你就认了殴伤衙役吧!”“里长你可不能糊涂,伤人总比杀人要强!”
赵里长愕然回头,映入他眼里的是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这些人原是跟他最亲近的族人,他们都受自己庇护多年,因此才躲过了一次次的服役,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今天。所以这次他才会他们参与进来,让他们都能拿些好处。而此时此刻,这些面孔却变得如此陌生,如今急切,急切地要让自己担下所有的罪名,好让他们能平安无事,逍遥法外……他倒恨不得让他们跟自己一起去死呢,偏偏他们说的还都是对的,自己认了酒后殴伤衙役,总比主谋杀人的罪名要轻一些!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赵里长看着这些村民,眼底渐渐变得猩红一片,半晌才咬牙点了点头:“好,好得很,是我酒后发疯,是我打伤了衙役,此事跟你们半点关系也没有!”
村民们顿时都大喜过望,点头不止:“里长英明!”“多谢里长!”“多谢里长!”
赵里长的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冷笑,“不必谢我。横竖这次服役的名册还没定,村里又实在无人可出,我等商议此事,原是打算用那赵老媪的家产去换个免除劳役的。既然我这里长是当不成了,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你们都记在这次的服役名册之上,你们放心吧,你们所有的人,每家每户,一个都跑不掉!”
村民们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随即就变成了极度的惊恐,有人嘶声叫道:“里长,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里长……”
赵里长终于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怪异,宛如癫狂了一般,那些人原是要扑上来求他,一时也被震住了。
柴绍冷冷地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谁再胡言乱语,就跟我一道去衙门认罪!”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脸色惨白,都指望有人能出来帮赵里长认下这罪,却到底也没有人再出声。
柴绍喝道:“既然没人肯跟我走,那就都给我滚回去!”
村民们抬头看着柴绍,有心求饶,却见柴绍也在看着他们,眼里满是冰冷的杀气,仿佛已等不及拔刀出鞘,要砍下他们的人头!有人忍不住“啊”地惊叫了出来,掉头就跑;其余的人自是愈发惊惧交加,纷纷跟着往村里跑去。有人脚上发软,一跤摔在地上,却依旧是手足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接着再跑……没过多久,竟是跑了个干干净净。
赵里长这才慢慢地止住了笑,脸色灰败地看向了柴绍和他身后的众人,目光里突然迸出了压抑不住的恨意。
柴绍哪里会理他是怎么想的,向三宝点了点头:“备车,你跟我去县衙一趟。”他们总要乘热打铁,今日就把事情给彻底解决了。
赵家兄弟相顾无言,万万想不到柴绍会用这种方式解决事情,但该受惩罚的人都已受到了惩罚,他们身为苦主,也是无话可说。凌云心头的震动更是无以复加,想说点什么,一时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倒是他们身后,一直无声无息的周管事突然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郎君且慢,小的还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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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世风日下
对于这周管事, 柴绍心里倒是有几分敬重,听他这么郑重其事地说出了“有事相求”几个字, 柴绍便也停步正色道:“管事但说无妨。”
周管事看了看犹自恶狠狠盯着他们的赵族正,叹了口气才道:“郎君莫怪小人多事,只是小人还是要问上一句, 郎君可否想过, 这赵家村的事该如何善后?”
善后?柴绍愣了一下才道:“不知管事指的是?”
周管事道:“譬如说, 谁来接任这族正。”
柴绍愈发不解了:“这不是县衙的事么?与我等何干?”
周管事的语气却愈发沉重了:“郎君也瞧见了, 咱们这庄子就挨着赵家村,村里的族正虽是管不到咱们头上来,但要想生些事端,却也是防不胜防。何况这里统共就这么些田地,这么些人家, 村里人若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说不定便会铤而走险,我们这庄子又能得什么好?”
这话自然有理, 柴绍之所以要如此处理这件事,就是不想留下任何后患, 但听这周管事的意思……柴绍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管事的意思是,若是族正换得不好, 村里人会过不下去,咱们这庄子也会有更多麻烦?”
周管事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这族正虽不算什么正经官吏,却掌管着村里的户口、赋役和田地。如今这世道,对寻常人家而言, 这几件事便足以分生死,定贫富了。如今又是这般的世道,有几户人家敢不听族正的分派?这赵族正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娘子郎君们都已经看见了,若是上头指了个更不堪的人来当族正,那这事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没说下去。
玄霸奇道:“还能有更不堪的人?”这赵族正可是个敢谋财害命的恶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