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喜欢的、欣赏的,恰恰是这种勇敢与责任,要是他微微一劝陈实功就顺杆爬不去了,反倒也会让他不喜。
这本身就是矛盾的。
“陛下为何问这个,孰能不怕,可臣是军医呀。”
陈实功笑得洒脱:“北洋军府军医院甲等医师陈实功,月俸米二十四石,与内阁大学士同禄。”
“说实话,臣在北亚常胜白马河亲手剖人四百余,在河畔站立三天三夜险些疯癫;战事一起伤兵不断,在营地里伤兵不治完臣就不能睡,明西二次战争整整一个月臣没在榻上睡过一日。”
“但既来之则安之啊,纵然陈帅将我军医营当成活人机器,旗军亦不够体恤,长官救不活旗军怒、旗军救不活长官怒,更难的是眼看旗军哀嚎但臣保不住他的腿、保不住他的眼,多少夜里臣满心想的都是如上天再赐给臣一次机会,我去考取功名、我去经商做贾、我哪怕去市集当个屠户,都绝不会再学医。”
“但救起人来就忘了。”
“臣拿的是朝廷的俸禄,不出生入死,何来问心无愧?兵法有云,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通州,瘟疫,正是这样的死地。”
说到这,陈实功面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笃定,作揖下拜,等他再抬起头,道:“对这样的死地,臣有充足的逃生经验,不论这瘟疫是什么,它留不住臣之性命。”
万历的脸上说不清是悲是喜,只是紧紧地抿着嘴唇,眯起眼睛看了陈实功半晌,仿佛想要把他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里,这才终于开口道:“如何逃生?”
“不论何样病症疫疠,总要寄生于人畜体内,要传染他人,或体液、或血液、或气息、或皮肤,眼下既不知大头瘟从何而来、寄生何处,那便处处设防,全身包裹无丝毫泄漏于外,有口罩有眼镜,它无孔不入我便教他无孔可入。”
“它存于兽体,臣便使通州兽类为之一绝;它存于气息,臣便调集鞭炮于城内大鸣大放,使硫磺杀灭气息;它存于人体,臣便划通州各坊严禁出入一一排查,请北洋调北直隶棺材将尸首尽收,实在赶不及……强行焚之。”
“除此之外,率名医一队全副武装深入隔离病坊,问询诸多患者,排查病源、比照症状,对症下药……臣对大头瘟稍有了解,其毒性甚烈,患病者多数日则死,纵有医药亦难实验效果,但纵然如此还是要实验,大头瘟已肆虐经年,就算此次将之除去,下次它还会再来。”
“臣深入通州之目的,一为实验青霉对此瘟可有效力,二即为下一次瘟疫袭来,除掉它。”
“若真如你所说,朕放你去通州也没有不妥,但你务必要处处小心。”万历听到青霉,挤起了眼睛,他听说打这种药极疼,听着就害怕,随后又有忧心忡忡道:“你所言甚是,此等烈性之瘟,如今盛世还好抵御,若天下稍有乱象,片刻疏漏,它便能染遍天下,酿成大乱。”
“是要尽早除去为好。”
万历说着起身站了起来,拍着手道:“既然如此,你一定要去通州,没有权力可不行,朕要给你下一道诏书,封你为北直隶总医官,总领北直医事,可就近调动一千户北洋军,知府以下凡对医事有利,尽听调遣,有不从者朕,朕……”
他左看右看,最后从墙柜上取下一只戚氏短管五雷神机交到陈实功手中,道:“朕赐你御赐尚方铳,有先毙后奏之权。”
注:人民——《明神宗实录》:三月,京城内外,灾疾流行,人民死者甚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