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召见谢迁是在乾清宫东暖阁。
相较于外朝的冰冷,内廷尤其是乾清宫还是能够让弘治天子稍稍感受到一丝温暖的。
弘治皇帝坐在鸡翅木三围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听侍奉太监李广禀报说谢迁来了,便轻声道了一个宣字。
假使这朝中文武官员,衮衮诸公还有人可以相信的话,那一定就是谢迁。
对这位打东宫起就侍奉在他身边的老师弘治皇帝十分信任。
没过多久,詹事府詹事、翰林院侍讲、内阁辅臣谢迁便入宫觐见。
他小心翼翼的绕过殿中作格挡的黄花梨鸟兽屏风,走到弘治皇帝身前推金山倒玉柱,行了臣子大礼。
弘治皇帝连忙起身虚扶起谢迁道:“这里不是外朝,先生不必行此大礼。”
谢迁却是毅然道:“君臣之礼不可废。”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道:“最近的事情先生恐怕也已经听说了。朕着实不知该怎么办了。”
谢迁早知道皇帝是为了王华的事情烦心,便沉声道:“陛下乾纲独断,臣本不该多言,但此事蹊跷,臣以为必定不是王日讲授意所为。”
“京师都传开了,不是他授意,难道这些奏疏都是自己堆到朕这里的吗?朕就不明白,这满朝文武就容不下朕养一个闲人吗?”
弘治皇帝这话彻底把谢迁的话头堵死了。
寿宁侯确实不像话,但再怎么不像话也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外戚,并没有过多的干涉朝廷政务,这其实是在文官集团的容忍范围内的。
朝廷除了国库还有内库,弘治天子对寿宁侯的封赏也都是从内库中来的。
近来这件事之所以会引起轩然大波,大概是因为寿宁侯在京畿四处圈地,强占土地所致。
谢迁不知道天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总之似乎天子不太希望看到言官对寿宁侯口诛笔伐,揪住不放。
“不能为陛下分忧,臣万死!”
谢迁懊恨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不过臣笃定这件事不是王日讲做的。”
“昨日朕也宣他来了,他倒好,拱了朕一肚子的火,还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
弘治皇帝无奈一笑,复又坐回鸡翅木三围罗汉床上,靠着炕几道:“先生坐下说吧。”
“臣惶恐!”
谢迁作势又要跪拜,弘治皇帝苦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先生不必推让了。陪朕下几盘棋也好。”
谢迁知道推脱不掉,便沉声道:“臣逾越了。”
君臣二人难得的对坐在软榻上,隔着一方炕几一边闲谈一边下棋。
如果此时负责记录天子起居注的官员就在殿中,一定会吃惊的掉了下巴。
君臣礼仪重于天,在大明弘治朝,能够受赐与天子对坐的怕也只有帝师谢迁了。
天子的心思显然不在下棋上,他点了点放在炕几上的一份奏疏,淡淡道:“先生看看这份奏疏罢。”
谢迁忙接过奏疏缓缓打开读了起来。
“九重殿阁葱茏里,一气风云吐纳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是一首律诗,进奏的人是新任翰林修撰谢慎。
“先生对这封奏疏怎么看?”
弘治皇帝双指夹起一枚棋子缓缓放在一角,声调陡然升起道:“朕以为他是在邀买人心。”
谢迁听到这里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