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回来了。”李秘笑着应了一句,而后又朝郑贵妃和朱常洵行礼道。
“见过福王殿下,见过贵妃。”
虽然同样是行礼,但“拜见”与“见过”,任谁都能听得出其的意味来。
福王想来这些年一直压着朱常洛,也是颇为倨傲,觉着李秘无礼,正要发怒,郑贵妃却拉了拉他,抢过话头来,朝李秘道。
“这么多年不见,李大人倒还是老样子,一等样的脾气,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李大人若还是这样子,怕是不久又要被赶出去了。”
虽然四五年不见,但郑贵妃也没有明显苍老,毕竟她本来只李秘年长几岁而已,宫保养甚为精细,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倒是眼神越发凌厉起来。
李秘呵呵一笑道:“臣本是劳碌命,为人臣子,自当为君分忧,若皇用得着,再跑几次又如何?”
李秘此言一出,郑贵妃正要嘲讽,寝宫内却传来几声咳嗽,起初有些假,或许是装出来的,可后来越咳越厉害,想来也是“弄巧成拙”了。
魏忠贤听得这咳嗽声,赶忙朝李秘道:“万岁爷最近睡得早一些,爵爷还是先进去面圣吧。”
李秘也不再多言,朝郑贵妃轻轻点头,便往寝宫里头走,郑贵妃却是狠狠地瞪了魏忠贤一眼,后者也只是故作不见。
到了寝宫之,李秘才算安心下来,因为田义和王安都在,陆家茅也没躲在暗处,只是如雕塑一般站在床边。
朱翊钧靠坐在龙床,竟是须发皆白,看起来竟然李成梁还要苍老一些!
王安此时跪在地,将一个黄铜痰盂轻轻推到了床底下,整个房间充斥着一股药味和老人骚味,即便放了安神镇咳的熏香,也遮盖不住这股气味。
李秘走到床边来,当即给朱翊钧行礼。
“臣叩见皇帝陛下,祝吾皇万寿齐天!”
朱翊钧缓缓抬起手来,一言不发,眼眶却是湿润起来。
李秘没抬头,也看不见朱翊钧的动作,还是田义走过来,将李秘扶了起来。
李秘见得朱翊钧说不出话来,也是满怀惊疑,田义看着李秘的眼睛,朝他轻轻摇了摇头,李秘终于还是知道,朱翊钧竟然口不能言了!
李秘也是下意识往朱翊钧那边看了过去,此时才看到细节之处,朱翊钧嘴角耷拉,隐有晶莹口涎,竟是风后遗之像!
朱翊钧还抬着手,手指颤抖着,指着李秘身的蟒袍,点了点手指,扯着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来,仿佛在说,这蟒袍穿着很好看。
虽然是朱翊钧猜忌李秘,才让李秘离开北京城,追击周瑜,以致于李秘在外漂泊,还差点死在外面,可若没有这些,李秘也不可能杀掉周瑜,更因此而破坏了日本的军事阴谋,顺手还解决了奴儿哈赤这个大患。
这一饮一啄皆有天意,事到如今,朱翊钧仍旧能够想起李秘来,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旧让李秘穿蟒袍,将李秘视为依赖,也足见他已经是幡然醒悟,彻底相信李秘了。
即便是寻常家主,到了该撒手之事,终归有些放不下的心事,也有需要托付之人,更何况一国之君?
李秘也终于明白朱翊钧为何急着要宣召李秘,只怕是难免有托孤之意了!
李秘坐到床边来,轻轻握住了朱翊钧的手,朱翊钧那悬空的后背,才重新贴回了床头,整个人也都放松了下来,仿佛心头大石也跟着落地了一般。
李秘趁机轻轻摁住朱翊钧的手腕,探了他的脉搏,也果是浮躁虚弱,若常人脉象如击鼓,他的脉象便是水滴击弦,虚无又快速,自是不容乐观。
“索长生呢?”李秘转头朝田义问道,不过见得田义沉默不语,李秘也知道自己问错了。
李秘不在,朱翊钧估摸着也不敢放心用索长生,若是索长生在此,朱翊钧也不至于落到这部田地了。
回过头来,李秘果真见得朱翊钧一脸的懊悔,也得到切实的答案了。
“陛下的龙体要紧,臣这让人把索长生找来!”李秘如此说着,便要吩咐魏忠贤,然而朱翊钧却捏着他的手,如何都不肯让他说话,仿佛一个倔强的孩子一般。
李秘也满脸疑惑,田义和王安等人也不敢说话,倒是站在李秘后背的魏忠贤,此时稍稍弯腰,嘴唇也不动,声若微蚊一般,借着李秘遮挡,朝李秘提醒道。
“皇早已将索长生和厄玛奴耳等人都关了起来,想来也有两三年了……”
李秘闻言,陡然睁眼,扫视一圈,田义和王安等人尽皆不敢抬头,也并不说话。
整个寝宫一片死寂,只剩下朱翊钧破风箱一般的艰难呼吸声,让人想象到随着呼吸,空气艰难地穿过他喉头的一口老痰,润养着这个即将腐朽的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