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愕然,继而眼眶通红,狠狠抱住她,“傻孩子,说什么傻话。自然不是,你爹说,这世道本就艰辛,处处民不聊生,不单单是咱们。娘不识字,说不出来大道理,但娘知道,你只是个可怜的娃娃,那些个把什么都往你头上推的杂碎,再来多说一句,我拿刀砍他们出去。”
……
叶小植看了徐敏一眼,眼里带着几分冷意,那些个理直气壮的人,便比自己高贵几分吗?想着忍气吞声,不愿意沾惹是非,那些人便消停了吗?
没有,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母亲哭着送她走的时候,擦眼泪把眼睛都擦破了,“娘不中用,以后全靠你自己了,遇事机灵些,莫叫自己受委屈。”可母亲也知道,这世道,人在外头,也不见得比在村子里好受,所以母亲一直哭,怕一别就是永别。
徐敏还是第一次看到叶小植这样的眼神,又因着她那颜色诡异的眼瞳,陡然一激灵,愤怒顿起,怒骂了句,“瞪什么瞪,我说错了吗?自己什么德性自己还不清楚,还有脸瞪了是不是?”
叶小植想起沈荞姐姐的话,沈荞比她大不了两岁,可她却觉得她比这里所有人都要不一样,有一种内敛的强大,那强大悄无声息的,一点都不张扬,不像徐敏这样盛气凌人。叶小植耳朵灵敏,听到过沈荞背地里为她说话,所以她对沈荞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信任。
——“不,她们怕你、畏惧你。”
——“所以别哭,你有的,是她们忌惮的,你怕什么?该怕的是她们。”
叶小植靠过去,轻声在徐敏耳边惶恐说:“我都不敢跟别人说,就是沾了脏东西,有个小孩的鬼魂,一直抱着我的腿呢!那小孩一直哭,吵得我晚上都睡不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吵到你们……”
第六章 蔡参
叶小植声音是故作的恐惧和惊慌。
徐敏只觉得后背一凉,她陡然瞪大眼,狠狠推了叶小植一把,“你胡扯八道什么呢!”
叶小植又恢复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她垂头,像是做错了事一样轻声说:“对……对不起。”
她抿着唇不再吭声,一瘸一拐去了角落。背过身去的时候,她想起徐敏惊怒的眼神,终于觉得痛快了。
她像是个在迷宫里打转了许久的人,终于被点醒了,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太傻了。
过了会儿,她演戏演了全套,皱着眉头,小声对着自己的腿说:“你别哭了。”
徐敏做女红的手顿了下,脸色僵了一僵,扭头又吼了句,“你有完没完!”
坐在徐敏旁的人,偷偷看了一眼叶小植,而后小声对徐敏说:“敏姐姐,她不会说真的吧!”
徐敏皱眉,“连你也胡扯八道,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另一个人弱弱道:“宁可信其有,我以前听我阿奶说我们那儿有个小孩,生出来就有阴阳眼,据说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天生阴气重,所以经常生病,也活不长。”
而叶小植正好是异色瞳,瘦弱,病殃殃的……
雨声渐大,一道惊雷劈下来,几个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徐敏柳眉倒竖,“闭嘴,别说了。都是些骗人东西。”
气氛沉默下来,一群人不作声了,却是各怀心思。
她们声音压得低,可叶小植还是听见了。她耳朵极灵敏,就连很远很远的地方的声音她都能听到,以前在村子里,她都能听到几里地外的隔壁村里的动静,母亲总说她狗耳朵。
她这会儿,甚至听到了一声痛苦的怒吼,像是在受刑一般,她听见很远处的脚步声,还有院子外嬷嬷们在聊天。
如若不是下着雨,还时不时打雷,她能听得更清楚些。
“这几日护城军挨家挨户地搜,也不知道在搜什么,那些个商户都闭门不出了。”
“听说蔡参借了三万阴兵来打先锋,那指挥阴兵的将军,已经偷偷潜入城了。”
“不是吧?”
“那谁晓得,你可别乱说,我侄子在军中,偷摸告我的,让我这几日没有要事尽量不要出门。”
阴兵……
真是比小孩鬼魂还荒谬。
可若真有阴兵,那一定是很庞大的规模,每年里,要死多少人去,若都化成阴兵,定是比活人还多。
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叶小植胡思乱想着,忽地想到沈荞,她这会儿应当已经去太子寝殿伺候了,也不知道处境怎么样。
叶小植腿疼得厉害,她上了床,睡在最里头最潮湿的地方。都是别人捡剩下的床铺,她惯常的吃食也是别人分剩下的,她的包裹里几样值钱的东西,也被瓜分了,因为她是不详的,所以她们怎么对待她都仿佛是对的。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错。
这世上,如今只很少很少人对她说过:“你没有做错什么。”
一个是她爹娘,一个是沈荞。
-
沈荞沐浴更衣,赶在酉时最后一刻钟去了太子寝殿。
因着昨日里有刺客,住处想来是不安全了,今日里换了西苑去住,沈荞是被王生亲自领去的。
去新的寝殿,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墙壁很高很高,将天空切割成窄窄的一条。
雨声混着雷声,时不时轰隆一声,仿佛末日一般阴沉。
沈荞半途听见一声声嘶力竭的嚎叫,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恐惧顿起。王生冲着那方向看了一眼,跟在他旁边的小徒弟忙献殷勤道:“师父,应当是地牢传来的。今日听说那刺客不行了,容将军审了他半日,至今没吐出来什么。怕是下了狠手了。”
容湛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那人若真是一身傲骨,他便不会多浪费时间在那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