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 / 2)

此时此刻,她比哲学家还哲学家。

沈荞手里拿着司马珩的印信,又有自小照顾司马珩的太监王生陪同,一路顺顺当当进了城门,她没进东宫去,王生安排她进了司马珩的枫桥别院。

别院常年有人打扫,倒也不用另外安置,只是别院从未进过女主人,各样东西都是缺的。

沈荞马车换轿子进了别院,正堂里待了片刻,阖院的下人们都来拜她,她一个现代人,瞧见别人动不动就跪实在不适应,可这世界里,规矩大过天,她若免了让人的跪拜,少不了让别人觉得她没规矩,也没气派,轻视她。

真真是左右为难。

她端着架子恩威并施一番,“我从青州行宫来,跟了殿下些许日子,殿下说青州将乱,故而叫我回敬都避一避,来得匆忙,许多事还仰仗诸位提点,我这人性子直,所以做事也简单,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全看大家做事如何了。”

下人们早听说行宫要回来以为殿下的侍妾,是个没什么出身的,本心里还觉得轻视,伺候殿下的奴婢们,怕是许多都比这位好。

几个老奴见了沈荞,甚至脸上都没敬意,还想着拿乔一番。如今瞧着沈荞谈吐从容,却也不敢造次了,一个个头垂到地下去,“是,娘娘。”

沈荞纠正他们,“叫我娘子就好,一切都还不是定数,莫乱了规矩,说出去让旁人笑话。”

在行宫,别人这样叫,是叫给司马珩听的,他若是允了,叫她太子妃都没人说什么,可到了敬都,处处都是大人物,沈荞再出风头,那简直是自讨苦吃,生怕不够招风。

低调保命,怂一点才能苟到最后。

打发完下人们,沈荞强撑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让人准备了热水,舒舒服服泡在浴桶里洗了个澡。叶小植守在旁边伺候她,沈荞不习惯,叫她出去,她也不听。

沈荞用不上她的时候,她就安静站在一旁等着吩咐。

这姑娘还真是固执得很,是个一根筋的,说要留在她身边伺候,就真真一点不掺水分地尽心尽力。

“等晚上,我再让人叫个大夫来,帮你看看腿。”沈荞浸在氤氲热水里,想起她旧疾复发,懒散着说。

叶小植而今把沈荞当做贵人,一路上见多了风波凶险,更觉世道有多艰难。沈荞一直对她照拂有加,她焉能不尽心尽力。

“谢娘娘……娘子记挂,奴婢没什么事,老毛病了。”叶小植微笑着回答。

“你这毛病怎么得的?”沈荞忽然好奇起来。

叶小植垂了垂头,小声说:“有一年寒冬天,被人推进河里头了。”她站在河中央,岸边是无数村民,冷漠地瞧着她,嘴里却谦卑诚恳祷告,虔诚到极致,却也残忍到极致。

沈荞猜到了缘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愚昧是无药可救的。这样一想,便觉出现代扫盲的好处了。古代开恩科举简直是一大壮举。

叶小植继续说:“那年里原本看着是个丰收年,到了收麦子的季节,突然一连下了十几日的暴雨,麦子全烂在地里了,生了芽,大家都紧衣缩食的。下半年又遇上炎夏,地旱得都裂开了,庄稼都不长,大家都快撑不下去了。偏偏年底又遇上暖冬,连日的妖风寒风,却总是不下雪,盼到过了年,仍是一场雪都没有,眼见着开了春怕是也无转机,大家都要绝望了。”叶小植表情痛苦,似是不堪忍受回忆的痛苦。

沈荞心里揪着,这年头,老百姓都是看天吃饭,辛勤劳作一年,可能颗粒无收,一家老小都得饿肚子,天灾之年,不用战争,若无赈济,为了谋生只能啃树皮草根,连树皮草根都没有了,只能变成流民,四处迁徙求生。打仗的时候,再遇上横征暴敛,简直把人往死路上逼。

叶小植眼泪掉了下来,她拿手抹了下,“大约是奴婢命不好,我有时恨不得杀了他们,可……都是苦命人罢了。”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世道一直艰难,日子就一直难过。

沈荞心里不是滋味,抬了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叶小植努力给了沈荞一个笑脸,“娘子,奴婢感激你,若没娘子,小植不是烂在梅园,就是死在路边了,您让我觉得,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沈荞眨了眨眼,鼻子也有些酸,她冲叶小植笑了笑,“日子还长着呢!再坚持坚持,哪天不打仗了,慢慢就有好日子过了。你知道李朝盛世吗?书上说,李朝最鼎盛的时候,百姓富足,税赋连年减免,商贾贸易不绝,中原繁荣热闹到了极致,西域南部关北外的异族商队随处可见,新奇玩意儿不仅世家大族能有,百姓也有余钱置买。”

叶小植呆呆地看着沈荞,仿佛在听天花乱坠的故事,“真的吗?”

沈荞笑了笑,“自然是真的。”

等司马珩把他那昏聩多疑的老爹赶下台,一统九州四十二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荞对司马珩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的残暴无情上,可仔细回忆,他虽手段过于强硬,可自登基之后,所做的一切,都不像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这样的人,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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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别院负责采办的下人们忙昏了头,一趟一趟往外跑,惹得都城百姓议论纷纷,不多时便有消息传出去,太子从行宫里带回一个侍女,美若神仙妃子,不日就要册封太子侧妃了。

沈荞听说这话的时候,一口茶水茶点喷出来,完了,谁给她戴高帽子,怕她死得不够早吗?

果然还没到晚上,皇后便差人来通传,说甚是挂念太子,知晓行宫那边回来了人,要请她去中宫,说几句体己话。

沈荞吞咽了口唾沫,暗骂了一声:该死的司马太子!

王生还在一旁劝她:“殿下尚未婚配,来日娘子是这东宫最尊贵的女子,少不了要应付各方,且放宽心,殿下还在前线打仗,就算是看在殿下面子上,皇后娘娘也不会为难娘子的。”

沈荞有苦不能言,你们殿下可是刚搞死人家亲弟弟啊亲弟弟!

她算什么,一个出身微贱的侍女罢了,碾死她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把她弄死了,司马珩再生气,也不至于为了她同自己嫡母皇后翻脸。

她可不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炮灰吗?

沈荞沉默良久,突然捂着嘴,作干呕状。

算了,只能剑走偏锋了。

王生忙问:“娘子可是还不舒服?”

沈荞前几日颠簸,又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胃里便一直不舒服,那会儿倒是真吐出来了些什么。

此时她……病急乱投医罢了。

沈荞装作无意地说:“也不知怎么了,最近总是觉得似呕非呕的,难受得很。”

王生常年在宫里泡着,对女子那些事自是熟知,脸色微微有些诧异,似是想到了什么,忙说:“那奴去给娘子请太医来。”

沈荞摆摆手,故作懵懂地再次干呕了一声,“不碍事,皇后娘娘那里要紧,待我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