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某以腹心待君(1 / 2)

倾宋 然籇 2327 字 3天前

当蒙古千余骑兵在黄州边境上耀武扬威的时候,层层乌云已经提前笼罩在千里赣鄱之上。烟波浩渺的鄱阳大泽已经被自天穹垂落的珠帘雨幕所覆盖,层层涟漪,层层水雾,放眼望去,气吞两岸山岳。

在这此时的华夏第二大湖泊,未来的第一大湖泊当中,小小的官船就像是积水中的一片秋叶。好在卷起的滚滚狂风是向北的,官船也趁机张满白帆,借着这难得的天气迅速北上。

船窗外是浩渺鄱阳湖,丝丝水雾透过半掩的小窗弥漫进来,分外清爽。悠悠的琴声从帘幕后面响起,再加上那隔着层层珠帘绰绰约约看不清楚的美好身影,船舱中半数人都已经闻声而醉了。

“咳咳。”叶应武下意识的咳嗽了两声,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江镐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吓得险些跳起来。

琴声戛然而止,帘幕后面的绮琴自是冰雪聪明,也不言语,静悄悄的退去。

留下来一船舱的大老爷们儿面面相觑。

叶应武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这可是正统的宋瓷,要是把这杯子拿到后世去,就算比不上元青花那么高贵,却也足够狠赚一笔了。不过现在却不是想这个的时间,叶应武抬起头来,锋锐的目光从船舱中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江镐、王进、章诚、郭昶、文天祥还有那个轻舟北上总算是在风雨之前赶上来的马廷佑。在座的除了文天祥和郭昶,都是一起在临安花街上一齐摸滚打爬的兄弟,招呼一声两肋插刀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包括郭昶在内,在座的这几个年轻人都是家中的小儿子,自家爹爹打拼下来的财富官位大半是要继承到嫡长子头上的,作为小儿子就要有自己去外面打出一片天地的觉悟。

很明显,叶应武彗星般崛起于慈溪那场大火之中,再加上他当年纵横临安花街的时候便是这个小团体当中的狗头军师,所以至少在衙内们看来,跟这个这还算靠谱的兄弟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船上还有一个让叶应武眼馋很久的客人——陆秀夫,不得不说这位未来的南宋宰执很有眼色,自从上了船之后,除了和文天祥无事的时候下下棋之外很少露面,至于这种明显的以叶应武为核心的小团体聚在一起密议的时候,陆秀夫更是坚决不会出现。

想要这等人中豪杰归心,还需要展现一些本领和魅力才行。至于文天祥,也算不上是叶应武的部属,只能说是有着相同政治目标和思想抱负的同僚。

叶应武的目光扫来扫去,终于在文天祥那里停住了,文天祥默默地将杯中热茶喝尽,然后抬起头来迎向叶应武的目光。

文天祥是吉州庐陵人,可以说是土生土长的赣鄱人,而且考中状元发迹之后也是多次在江南西路为官,在座的诸人里面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江南西路各州府的情况了。沉吟片刻后,文天祥环顾四周,方才缓缓开口,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兴**治所在永兴县(今湖北阳新县),下辖永兴、通山、大冶三地。兴**地处江汉前线,百余年来虽然未经战火,却很少有人请缨来此处做官,就算是来了也是龟缩在治所府衙内,没有什么作为。所以这一次我辈前往兴**,不仅需要统练出来一支能战兵马,还需要尽我等所能改善当地百姓生计,方可保证大军北上渡河时能够给予最近的援助。”

“这些狗官,何方太平就去何方,当真是······”江镐本来就脾气暴躁,加上今年不过十九岁,是在座几人中年龄最小的,免不了的年轻气盛,当下便气的想要跳起来,好在旁边的章诚急急忙按住他。

叶应武依旧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对于兴**历任官员的种种作为他心中已经猜得**不离十了,宋朝的文官历来对自己人下手狠辣决绝,有时候和皇帝吵架也毫不含糊,但是对外人却是历来卑躬屈膝,能去讨好就去讨好,不能讨好干脆就跑,像虞允文、文天祥这等文官主战派偏居东南一百余年也不过出来那么几个。

兴**本来就是直面北方朔风的地方,那些杀人不眨眼,横扫了整个西洋,横扫了整个中原的蒙古骑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踏过大江,所以对北方鞑子从来都是胆小如鼠的官员们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到这个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地方来当官,就算是不了解情况被抓过来的倒霉蛋也会在任期满之后抓紧跑得远远的,最好是去临安甚至是曾经不被人待见的南方,因为那里随着海运的发达已经变成了肥的流油的天堂。

将茶杯重重的在桌子上一敲,叶应武直起身子,眼睛看着正对面舷窗外浩渺的鄱阳万顷波涛,和文天祥的羞于启齿不同,叶应武的脸上颇为郑重,使得历来吊儿郎当的江镐等人也下意识的纷纷坐直身体,而已经在心中发誓要想这些流氓老祖宗们好好学习的郭昶更是坐得笔直。

“在座诸位,吾宁海(叶梦鼎是宁海人)叶应武可否以之为腹心,请诸位凭心而答。”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是一惊,旋即眼神变得惊疑不定,身后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冷汗滚滚直冒。江镐环顾四周,发现文天祥等人都是脸色有些苍白,目光更是游离,至于那个可有可无的人质郭昶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作为和叶应武关系最铁的哥们儿,江镐下意识的迎向前方那道锋锐无比又仿佛熊熊烈火将这天地都燃烧了一般的目光,艰难的点了点头。

江镐表态,王进、章诚、马廷佑也毫不犹豫的点头,本来大家就都是在临安花街上一起称王称霸的,谁没有曾经把背后交给过这些兄弟,本来就都是以腹心待之,只不过是心知肚明却并没有谁说出来过罢了,现在突然将这层关系扯明,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至于那郭衙内,仿佛在经过萍水楼之后,已经认准当日不可一世的叶应武当老大,老大现在需要小弟们表忠心,小弟们自然不能懈怠,虽然郭昶继承了他爹的油滑心思,隐隐约约的明白这短短几句话中所涵盖着的意思,但已经由不得他了,当下勉强忍住内心的猜测和恐惧,狠狠的点头,算是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次赌博,然后瘫卧在毯子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整个船舱中只剩下了文天祥一人,除了郭昶软瘫了之外其余人都将炯炯的目光投到他身上。文天祥只是死死咬着牙,虽然外面狂风暴雨交加,清爽无比,但是他的脸颊上却不断有豆大的汗珠滚滚流下。

他很想搞清楚叶应武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心脏已经疯狂的跳动,全身气血上涌,焦灼的心境让他难以思考,更何况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这是一种威胁,还是一种请求?

文天祥奋力迎向叶应武,想要从那目光中寻觅到蛛丝马迹,可惜他失败了,因为那目光中除了期待之外,更多的是自信。这个平日里声色犬马的小师弟,自从那一次失忆了之后仿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凭着自己超乎常人的手腕和灵活应变的机智,渐渐地已经超越了文天祥,成为以江万里为首的士林一党年轻一代中绝对的领军人物。

云从龙,风从虎,文天祥在内心中始终与这个已经在垂死的大宋的,所以他并不想有从龙之功,但是既在此时,就必须要从虎,一如陆秀夫有治国安邦之才,却甘心居于李庭芝幕府当中。

这是一场赌博,而船舱中的其他人都已经下注。

自己已经无从选择。

“愚兄自当尽绵薄之力。”文天祥艰难的开口,九个字算是把他自己买给了叶应武,两个人也从刚刚的同僚正是变成了从属关系。

叶应武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旋即被上位者应有的威仪所取代:“天下如棋,兴**不过是棋盘上的一个小小棋子,但是并不代表这一个棋子便可以忽略,此去兴**,吾辈所要做的,便是创下一个根基。方才师兄已经交代的清楚,既然历任官员安于现状没有什么作为,那我们便有所作为,让这兴**上下的豪强百姓看到,能够保护他们的,是在座诸位。余没有什么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大志,只是想用这一枚小小的棋子,截住北方的那条大龙,挽回此等不周断裂、东南将倾的天下局势!”